都市叢林尋古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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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叢林尋古蹟

記者
New Taipei City, Taiwan

圖說:位於台北市萬華區的「金義合行」已有近百年歷史,家族放棄都更蓋大樓,盼以市定古蹟的身分讓起家厝被永久保存。中央社記者陳昱婷攝

都市叢林尋古蹟1/北市532處文化資產全台最多 料20年後破千處


(中央社記者陳昱婷台北26日電)作為首善之都,台北市的古蹟與歷史建築數量高居全台之冠,還以每年新增約25處的速度增加中,預計20年內就會破千處。然而不僅文史工作者擔心,官員也指出,修復這些文化資產所需的資源遠遠不足,如何活化更是最大難題。


台北市文化局統計,截至去年底,台北市有193處古蹟、317處歷史建築、10處文化景觀、5處紀念建築、3處聚落建築群、2處考古遺址及2處史蹟,共532處有形文化資產。


文化局副局長田瑋表示,近幾年來,文資數量以每年約25處、每個月2到3處的速度在增加,「為什麼那麼快,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


他分析,台北市是首都,也是許多媒體關注的焦點,文資分子要發揮影響力當然會選擇在這裡興風作浪;台北也是許多優秀學校的所在地,這些知識分子不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土地與社會,他們是推動文資數量成長的主要力量之一。


他進一步表示,社會氛圍也逐漸在轉變,從過去一味倒向支持都更,到現在人們開始願意討論並想像保存的可能性,可以看出台北市民的要求與期待在提高,「這不是文化局特別努力或不努力造成的」。


然而文資數量全台最高,帶來的並不是觀光宣傳資本,而是龐大的活化壓力。以創建於1920年代、大稻埕著名茶商聞人陳天來的故居為例,田瑋指出,市府已編列新台幣4000萬元修復預算,並爭取文化部同等金額的補助經費,卻遭文化部打回包票。


不只陳天來故居,李臨秋故居、金義合行等市定古蹟同樣面臨等不到撥款的窘境。田瑋說,今年該動工的工程還有近1億元經費缺口,他還在思考到底要台北市自己出還是把期程往後延,「縱有千萬理想與努力,資源其實非常少」。


翻開台北市112年度總預算案,總共1777億元的歲出中,文化局主管預算不到3%,用在文資修復與再利用工程的更是只有1.6億元,田瑋苦笑,「這些錢能蓋什麼,光一個音圖(台北市音樂與圖書中心)就要70億元,一個國小的活動中心、一座棒球場也要數10億元」。


金義合行所有權人之一陳芳堯說,金義合行光修復回原貌及結構補強就要花費8000萬元,這還不含內裝及再利用工程。「這棟建物已經快百年了,我們希望能夠再用一個百年,要做就做得徹底、做得好一點,而不是為了應付」。


不過,陳芳堯已經被建築師及文化局通知,因為補助經費沒有著落,修復工程恐怕短期之內無法啟動。他說,他已經要88歲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家族的起家厝重生。


除了錢,行政人力缺乏也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田瑋細數,台北市文化局文資科正式人員10人,加上約聘僱不過21人,把自己、專委等管理職及待補缺額納入,總共不到40人就要負責上千處有身分或有潛力的文資,「這已經是全國最大的文化資產科」。


熟悉文資修復與再利用工程的建築師呂大吉也說,保存文資要付出很高的代價,而且台北市已經算是有錢了,有些縣市一個案子甚至只補助不到100萬元,「(保存文資)是很奢侈的,要很富裕的社會才能談」。


此外,呂大吉指出,修復工程在文資保存上只是最簡單的一步,真正困難的是後續如何再利用。他指出,能夠活化的文資大多是政府所有,民間私產通常屋主年紀都大了,難以負擔維護管理所需的心力,這是整個社會必須去面對的問題。


以每年新增約25處的數量來推估,台北市不到20年後就會有破千處的有形文化資產。田瑋強調,該給身分的就該取得身分,而預算、人力及觀念要趕快在有限時間內補上;呂大吉則認為,只有點或線的保存是失敗的,台灣恐怕沒有那麼多資源做好活化再利用。

圖說:台北市定古蹟「金義合行」創建於1927年,所有權人之一陳芳堯已高齡88歲,期盼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起家厝修復重生。中央社記者陳昱婷攝

都市叢林尋古蹟2/有殼更要有靈魂 北市532處文資如何活化成難題


(中央社記者陳昱婷台北26日電)既不讓文資變成蚊子館,更要發揮它們的公益性,這是許多文史工作者的共同訴求,也是台北市文化局努力的目標。隨著古蹟與歷史建築數量不斷增加,許多實務人士正積極探索、嘗試活化方法,希望建立起能複製的理想模式。


台北市文化局統計,截至去年底,台北市共有532處有形文化資產,包含193處古蹟及317處歷史建築。為什麼要保存那麼多老房子,文化局副局長田瑋說,這都是為了一個「理想」。


田瑋表示,將見證歷史的老房子留下並活化是愛台灣、愛鄉土的表現,也希望讓民眾能看見不同時代的歷史與故事,或許有些過程受到批評,但要不是先把建築保存下來了,根本不會有論述與想像的可能。


以「老房子文化運動」為例,文化局從102年開始推動這項計畫,引入民間資金修復並再利用各公家機關閒置的文化資產,目前已有26處建築因此重生,包含去年底開幕的榕錦時光生活園區(原台北刑務所官舍)。


田瑋不諱言,原台北刑務所官舍的再利用方式飽受批評,然而當初這個地方根本沒有人想保存,甚至拆除的怪手被擋下後,所有權人也沒有要修復的意思,直到106年文化局決定自己花錢修,但工程所需新台幣1.8億元經費只拿到1.3億元,所以透過老房子運動補足資源缺口。


對於老房子運動流於商業化、缺乏歷史脈絡的質疑,田瑋認為,這是因為這項計畫發展成功,讓許多重生的建築被看見,其實大部分古蹟與歷史建築仍是透過非商業化的模式活化,例如台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或是台大當代文化中心。


他指出,要提出批判很容易,但台北市有532處文資要規劃,不可能全數禁止商業空間,又要爭取那麼多資源來修復,「歐洲有許多城堡以前是監獄,現在變成旅館,難道這些地方都不要保存」。


經由老房子運動,原本已經淪為廢墟的歷史建築松山療養所所長宿舍被活化為「靜心苑」,保留原有格局、建築手法及門前百年老榕樹,經營者翁銘隆在城市一角打造舒壓療癒空間,呼應這棟建築物所見證的歷史。


翁銘隆說,剛開始的確會面對深度不夠的批評,所以他自行拍攝歷史介紹影片、安排教授替導覽志工上課、研發餐桌投影光雕秀、與社區合作舉辦工作坊等,不斷加入新元素來補足公益性。


「活化文化資產要有奉獻的精神,它的投資報酬率絕對不會高」,翁銘隆強調,「如果是要賺錢,我建議不要來做,要做一定要有推廣、保存文化的使命感」;他說,要經營文資一定要自己先喜歡,不能只是單純置入商業模式,這樣不僅不會成功,也很容易被取代。


至於私有的文化資產,具有豐富修復及再利用經驗的建築師呂大吉指出,保存老房子是很奢侈、很花錢的,隨便修一間都要1、2000萬元,而且這還是最簡單的部分,難的是修完如何永續經營。


呂大吉說,許多私有文資因為所有權人缺乏資源而淪為空殼,且屋主通常年紀都大了,就算有意願,也沒有足夠心力去管理維護,修好了只能變成蚊子館,政府與民間都要去思考如何建立類似老房子運動的媒合機制,讓有意願經營的人能夠與屋主談合作。


呂大吉近期正積極籌備市定古蹟李臨秋故居的活化方式,他與屋主、李臨秋的第6個兒子李修鑑集結大稻埕在地人才組成團隊,要讓修復工程與再利用規劃一步到位,免去已年過7旬的李修鑑更多煩惱。


呂大吉再舉例,市定古蹟新芳春茶行及仁安醫院原先的所有權人同樣年事已高,乾脆直接捐贈給台北市政府,讓市府負責寫計畫修繕、活化,同時帶動文資保存制度與時俱進。


不過,呂大吉認為,出了大稻埕,台北市許多文資僅有一個點或一條線,將來再利用會是個傷腦筋的問題,「沒有聚落或真的具有豐富價值的保存是失敗的,台灣也沒有那麼多資源去保存」。


在他心中,保存得好的文資除了要修得很好,還要有能夠彰顯資產價值、有社會教育意義的再利用方式,「修復是一件事,再利用是另一件事。所以你說做得很好的案子,我覺得目前沒有,不然大家就有model(模式)可以循了」。


呂大吉認為,在都市開發的過程中,老房子能被保存下來的機會將越來越困難,兩者如何兼顧是見仁見智,但既然決定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去保存了,就要好好修、好好再利用,讓城市發展、生活與文化的脈絡栩栩如生。

圖說:陳復禮洋樓建於日治時期,後代為土地價值不願保存,未依法定程序申請拆照就動工,台北市文化局聞訊後緊急召開文資會審議,將半毀的建築指定為市定古蹟。(台北市文化局提供)

都市叢林尋古蹟3/北市土地開發利益大 老房子要擋怪手工具難尋


(中央社記者陳昱婷台北26日電)文資保存與都更的衝突屢見不鮮,台北市文化局負責文資保存的人員一面與所有權人溝通、一面遍尋容積移轉等工具,盼擋下開發怪手,但隨著土地價值逐年成長,這場仗只會越來越艱辛。


從青雲閣被建商拆到剩一面牆,到陳復禮洋樓被後代強拆,以及近期外牆已被大範圍拆除的仁濟醫院,文化資產遭人為破壞事件不勝枚舉,甚至被戲稱「古蹟會自燃」。


許多「自燃」現象源自於文資保存與土地開發利益的衝突,「如果房子同時被列冊又被劃入都更範圍,屋主才不會去跟都更單位質疑為什麼把我劃入範圍,只會跟文化局抱怨、抗爭,尤其在台北市」,台北市文化局副局長田瑋苦笑著說。


田瑋指出,也許社會對於文資保存的觀念有稍微進步,但仍明顯以開發為主,這點從都更是很多政治人物的政見、但文化不是就可看出。


他計算著,台北市現在有532處有形文化資產,代表每0.5平方公里就有一處文資,也就是與都更基地重疊、產生衝突的可能,但台北市只有不到40名公務員在做文資保存工作,「我們拚得過都更嗎」。


不只缺乏行政人力,文化預算同樣稀少。台北市112年度總預算新台幣1777億元中,文化局主管預算僅46.56億元、不到3%。


田瑋表示,都更與保存的衝突性帶給行政人員很大的壓力,例如文資法規定了列冊追蹤程序,所有權人想要裝修,建物就會進入文資審議程序,卻沒有給予所有權人相對應的權利,產生對人民財產的侵略性,導致若所有權人知道建物被列冊,反而加速開發的進程。


他說,「若被指定文資,所有權人更不會開心,因為他什麼都還沒有得到,就要去籌錢修復、寫計畫、做工程管理,先不要說多少錢,他懂這些嗎,他當然怕啊」。


熟悉文化資產修復再利用的建築師呂大吉進一步表示,文資保存的主要工具是容積移轉,但容積移轉是換錢,都更則是換資產;前者會隨著通膨越來越薄,後者則是逐年漲價,所以房價越來越高,衝突性會越來越嚴重。


為了擋住開發怪手,田瑋指出,這532處對他與文化局人員來說都是血與淚的結晶,「文化局做了很多努力,從我到同仁都要去做說服、承諾與協助」。


怎麼說服,田瑋說,要從理想著手,讓所有權人相信這棟房子是個榮耀,當房子消失記憶也會跟著消失,同時讓所有權人知道有容積移轉獎勵,保存房子實際上不會有所損失,還要協助修復再利用工程。


「不管是陳天來故居、洪氏祖厝還是謝家祖厝,每個共同擁有房產的人,有的要保存、有的不要,有人要錢、有人是感情,每個人想法不同,但每個人都要說服」,田瑋嘆氣,「每一個案子都好難,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以陳天來故居為例,田瑋在106年踏入輔導前,已經研究了半年,了解陳天來的生平、這棟故居的歷史、家族的發展等。他笑說,「第一次去看陳天來故居時,我知道他們會打起來,就帶著記者去看,要給他們壓力」。


適時運用輿論壓力,偶爾又要動之以情,還要幫陳家訂定計畫時程,讓家族意識到這棟房子的重要性,同時培養家族間的團結與榮譽感,才能讓保存意識逐漸萌芽茁壯。


除了被動地同意保存,也有文資是所有權人自行提報,甚至自掏腰包將產權買下以完整維護。市定古蹟金義合行的所有權人之一陳芳堯表示,家族成員本來打算只保留立面、改建商辦大樓,但在大家都搬離後,開始有了不同想法。


陳芳堯望著牆上的父親相片說,金義合行過去在危老重建範圍內,但家族成員思考後認為,這裡是起家厝,蓋了大樓恐怕最後也只是各自分賣掉,所以決定自行提報文資,並順利被指定為市定古蹟,「大家都沒得賣啦」。


陳芳堯指出,都更就是為了利益,但對他而言,這棟房子是老家、是出生長大的地方,有情感與懷念,所以希望能保留下來,並盡到回饋社會的義務。


至於都更與保存孰輕孰重,陳芳堯認為,古蹟身分對仍在使用中的房子是種束縛,他因為不缺錢所以願意保存,而經濟較不寬裕的當然恨不得趕快賣掉,「這個見仁見智吧,但以後經營才是大問題,要讓它活絡起來才有意義」。


儘管寸土寸金,台北市古蹟、歷史建築等文化資產數量卻高居全台之冠,為什麼保存可以戰勝開發?留下這些老房子有什麼意義?如何才能不讓它們淪為廢墟或蚊子館?行政人員與實務工作者都在絞盡腦汁、遍尋方法,希望建立起能複製的理想活化模式,扭轉隨著房價高漲不斷向都更傾斜的社會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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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Apr 21st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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