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桃園》專題採訪、撰稿——社區營造、地方創生、本地故事

Avatar of 吳孟倫 Jo 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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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桃園》專題採訪、撰稿——社區營造、地方創生、本地故事

採訪/文案/內容行銷 Interview/ Copywriting/ Content Marketing
Taoyuan City, Taiwan

《文化桃園》專題採訪、撰稿:地方創生、本地故事

以探索桃園文化底蘊與豐富風土為軸心的地方刊物,每期著眼「新的視角」切片屬於桃園的本地樣貌。與《文化桃園》編輯團隊合作專題採訪與撰稿,多為地方創生、社區營造或是地方人物故事。

 

整個大溪就是一座博物館:以博物館的工作方法,展演大溪凝聚在地

——專訪 大溪生態木藝博物館館長 陳倩慧


從文發科科長走入在地,陳倩慧以社區營造的精神與眼光,注目大溪這塊人文寶地。她嘗試將「生態博物館」的概念導入區域發展計畫,以「典藏、研究、展示、教育」四大博物館工作方法發展街角館機制、保存六二四社頭文化、傳承傳統木藝,使住民生活圈、在地文化底蘊成為博物館群本身,凝聚地方,展演大溪。


成為大溪生態木藝博物館館長後,陳倩慧最喜歡做的就是拜訪鄰里,與在地居民們話家常。看著住民返鄉,神采奕奕地談論自己的理想,燃亮那種熱誠的眼光,就是她感到最欣慰滿足的事。


大漢溪北起淡水河,貫穿桃園市,接壤新竹縣。日治時期大溪木藝工業隨船運而蓬勃,大漢溪床如看顧這座城的母親,孕育了大溪特有的產業與人文。作為牽動城市生命力的水域,大漢溪於時空靜靜流淌,見證大溪慢城的歷史,灌溉著這塊土地。


沿大溪崖線漫步,錯落於城市裡的木造建物經時光磨礪,成了歷史的一頁。住民們於歷史現場穿梭,在新舊時代交替的場域生根落地。2015 年陳倩慧因職務轉移來到大溪,看著這塊土地如時光凝結而成的寶藏,她以社區營造的思維開始勾勒大溪的人文風貌。


展演大溪:凝聚地方,共創願景


陳倩慧回憶,2011 年文資局在談區域型文化資產計畫時,仍是以單點區域為計畫核心。多年的社造經驗讓她明白,凝聚地方力量的重要性,「我認為應該要再談一個更上位的區域發展願景,才會讓每個社區、每個點的經營,有一致的目標,一起前進。」


於是她將「生態博物館」的概念導入區域發展計畫,創辦大溪木藝生態博物館群。以「再造歷史現場」、「共好共學」為核心,修繕大溪國小宿舍、警察局宿舍群等歷史建物,並推動推動「街角館」機制,邀請居民共同保存傳統工藝,將住民的日常、當地產業作為一種文化展演,呈現大溪豐富多元的產業、文化與生活樣貌。使住民生活圈成為博物館群本身,實踐「整個大溪就是一座博物館」的社造精神。


創新作法難免在過程中遇到一些挑戰,陳倩慧直言剛開始推動生態博物館時,最困難的就是如何與在地居民溝通將整個社區作為博物館的概念。「他們會有點無法想像,加上我們沒有操作前例的經驗,只能慢慢溝通。什麼是地方的共同願景也還在摸索,於是我們把生態博物館當成一個區域願景,讓想做事的個人、團體,在博物館的架構下去想像自己可以做什麼事情。」


讓生態博物館的核心精神回歸居民參與,這座博物館才不是「政府做出來的」,而是能夠連結在地居民、凝聚地方的一股力量,成為培育地方人才、聚集及連結人的永續基地。

 

面對難解的局面,堅持走自己的路:以利己利他的機制鏈結農友,創造農村經濟

——專訪 台灣和作農社 邱榮漢


青農邱榮漢以地方創生計畫串連在地農友,將土地永續作為核心理念,開發一套利己利他的市場交易機制,試圖突破產業框架,創造農村經濟。過去他也曾投入社區營造,從社造走上地方創生,他直言,「兩者同樣是在地、自發,社造強調共識、啟發公民意識,因此需要花很多時間處理人際關係。但我更想做的是辯論社會議題的核心,解決問題。」透過更聚焦地思辨問題意識,產生更大的行動主體與實踐廣度。


回到故鄉,注目生養自己的土地,邱榮漢決定以過去的社造經驗為養份,滙聚公私部門資源讓更多桃園青年回鄉發展農村經濟,並與大溪木博館物產小舖合作而後推動「「歸蜜‧好料」地方創生方案,以自己的方式回應對故土的在意與疼惜。


在資本主義社會裡,偷渡一點反資本的心意


邱榮漢是一個對自己誠實的人,因而能銳利地看穿物事的本質。他直率地認為,自己做農村經濟、地方創生並非有著改變社會的遠大理想,而是比較自私的,想要滿足自身的成就感。「我的自我滿足來自於,我看見了一個難解的局面,而我能透過自己的方式走出不一樣的路。」


他解釋,不論是社區營造或地方創生,都是為了提升人的公民意識。正因社會是由個體組合而成的,個體、社會都得好,台灣才能更好。因為誠實,邱榮漢明白自己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人的思維、改變整個資本社會,因此他務實地做農村經濟,在資本主義社會裡,偷渡一點反資本的心意。


「從小到大,我們就被灌輸生存等於金錢的觀念,我們開始對這件事深信不疑。生活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裡已是世界趨勢,但我如何從現況加入一點我的思維,去改變他者對現況的既定看法,這就是在做反現象的事。」


在推動「歸蜜‧好料」地方創生方案之前,邱榮漢便以土地永續為價值核心,與大溪木藝生態博物館合作,設立「大溪物產小舖」鏈結桃園當地的青農、小農等年輕社群於店內販售有機時令食材製成的蛋糕、飲品,以及各種以生態永續、生態平衡為理念的商品。


創造農村經濟、投入區域發展的同時,偷渡一點生態保育的理念,是邱榮漢不服膺於環境、堅持初心的一種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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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道理,藏在施作技藝的工地現場——專訪 古蹟修復師 張文利


民國 76 年創立文利營造,張文利師承岳父,專注古蹟修復已經 36 年。身著黑衣、卡其褲,頭戴安全帽,他說,在工地穿梭就得不怕髒。張文利是做古蹟修復的人,有著惜物的眼光,日復一日為了破損的建物而弄髒雙手,務實地修復,「看到破破爛爛的東西會心疼,直到把它修復完成,看了有成就感。那時候有沒有賺錢已經不那麼重要。這份工作做久了,也有一份責任在。」


價值的守護者


張文利參與的第一個古蹟修復工程,是高雄英國領事館,早期也曾修過砲台、墓園、廟宇、三合院。民國 88 年九二一大地震發生,古蹟修復產業發生變革,「當時倒了很多古蹟,也是因為這樣逐漸有查核制度,把有價值的有形文化資產、歷史建物保留下來。」


總是逐古蹟而居的張文利,因承接桃園文化局的大量工作委託,在桃園一待就是八年。經手多項古蹟修復,包括:中壢聖蹟亭、國定古蹟大溪李騰芳古宅、大溪簡氏古厝,以及近期正在進行的八德呂達川祀堂修復工程。


秉持古蹟修復的技藝與原則:按照原貌復原。張文利以必須抓緊時間施作的吊梁工法,保留百年歷史的屋脊;駕車探訪台灣各地的廢棄建地,只為尋找一塊與歷史建物相似的磚;進行廟宇中脊彩繪修復時,也得反覆思量施作之處如何不顯突兀。


古蹟修復是得慢磨、耐熬的工作,他坦言自己是耿直做事的人,從事古蹟修復一開始是為了生活,做久了才開始產生興趣與使命。過去曾發生建商將有價值的建物草草打掉的憾事,張文利同為建商,希望自己能以文史工作者的精神面對自己經手的每一處建物。


「如果這個東西有價值存在,我們就要趕快往上報,我們從事古蹟修復以來非常重視這一塊。如果我就按合約把可能有價值的建築物打掉,打掉就沒了。必須要請文資委員來看有沒有保留的價值。」凌亂的施工現場,斷垣殘壁間,張文利因為惜物,而有了一雙能看見寶藏的眼睛。


文化的傳承者


工地旁臨時用鐵皮貨櫃搭建而成的,是張文利與助理的辦公室。簡單擺幾張桌子,放一台電腦,工地安全帽散落各處,成了最機動的工作場域。訪談期間,電話響個不停,助理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張文利回頭看助理一眼,開了話題,「我的助理是台灣藝術大學古蹟系的,跟了我十年。以前我岳父帶我,現在我帶他。要從事古蹟修復的話,要像我們一樣,有興趣,把文化傳承下去。而不只是為了賺錢。」


古蹟修復作為一項傳統技藝,如今也面臨年輕人才缺乏的斷層問題。張文利深知培育人才、文化傳承的必要,但他以自己的經驗出發,明白要把這份工作做好、保持熱忱,培養孩子的興趣或許是更根本的解方。「像是古蹟修復完成後,文化局會安排古蹟巡禮讓學生參觀。我認為從根本做起啦,讓小朋友從小就接觸台灣文化、傳統技藝,讓他們產生興趣。以後想從事古蹟修復的人才或許會多一些。一千個小朋友裡面,如果有十個、二十個希望長大從事古蹟修復, 那文化就會傳下去。」


此外,古蹟修復為了保有歷史性與真實性,匠師們在其中扮演了關鍵角色。因應古蹟、歷史建築的修復需求,得懂得將專精瓦作、脊作、剪黏、泥作、彩繪、石材、與木作等不同領域的匠師們聚集,一同施作。


正因古蹟修復的領域涉及大量的傳統技藝與工法,張文利直言以口述紀實或舉辦座談會的方式也無法完整地將技藝傳承下去,「我們長期合作的師傅們,技術也都是從老師傅們那裡學來的。我認為工法必須靠傳承,需要有人實際帶領才有辦法,因為我們這個工作是有技術性的。不是說讀個古蹟碩士出來就可以獨當一面,還是要來現場了解現況,來看,來學。有些看不到的、聽不到的地方,要親身到現場去體驗。」


文化、傳承、生活、品行……眼睛無法看見的珍貴物事,耳朵無法聽見的藝師精神,皆藏在施作技藝的工地現場。


勤奮的勞動者


在成為一位價值的守護者、文化的傳承者之前,張文利以一位勤奮的勞動者姿態,日復一日地勞動,過著常民生活。


在別人喊他張老闆以前,他也曾是為了養家而奔波,肩上扛著經濟擔子的父親。他因此能深刻同理,給予專業匠師相應的薪資、讓工人們有穩定工期能施作的重要性。「八年前古蹟修復這個領域沒什麼工作可以做,標來的案子到最後都是賠錢。但是我們身邊一個匠師就代表著一個家庭,就算賠錢我們也要顧他們的家庭啊,案子還是得標起來讓師傅有工作做。」張文利的溫柔同理,讓他與跟在身邊的匠師們建立起了如同家人般的深厚信賴關係


八年前產業不景氣,如今古蹟修復的案子多了起來,在這個時代當口如何留住現有人才也是使得傳統產業能繼續發展的重要因素。張文利點出,雖然目前有機制讓匠師們透過考試與累積年資,成為文資局名冊在列的匠師,因而得到保障薪資,但薪資仍不夠理想,「要留住人才的話應該把匠師薪資提高。有些人願意做、有熱情,但薪資不到位,生活也過不下去啊。」


他是務實的人,他是明白生活刻苦的人,因而能坦然且誠實地面對自己。從事古蹟修復的起點,於張文利而言沒有遠大抱負,他只是日復一日地弄髒雙手,走進工地辛勤勞動,解決來到面前的挑戰。時間長了,古蹟修復竟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是日常亦是無法割捨的責任。「現在要退休也退不下去,我就是很喜歡,把一件事情做好、修好的感覺,我很喜歡那份成就感。看到別人開心的笑容,我就會覺得很安慰。我可能會一直做到不能做,再退休吧!」


採訪結束,張文利又匆匆戴起安全帽在工地裡穿梭,如此尋常的畫面如數十個年頭的疊加顯影——黑衣卡其褲,不怕髒的身影,36 年來始終如一地於台灣各地的施工現場,來回穿梭。

 

時代的光景,與人一起留了下來——

陳康國小校友會理事長陳靜芳談航空城歷史


陳靜芳的父親是空軍上尉譯電員退伍,服務於地勤單位,母親是四川人,一家人住在建國八村 113 號,現已拆除。因為父親的關係,陳靜芳就讀空小附屬幼兒園,畢業後直升空軍總部附設桃園小學,該校於民國 57 年更名為「陳康國小」以紀念空軍英雄——陳康大隊長。


從前的村子口,有塊大大的牌子寫著建國八村,陳靜芳總穿著白衣黑裙的制服經過。如今人事已非,許多地方拆遷、消失了,但偶爾回去走走,那棵她十六歲時種在家門口的大榕樹,枝葉依舊繁盛。有些物事與她一起,留了下來。


建國八村的時代光景 


大園鄉北側大海村的建國八村熱鬧繁華,居民過去常笑稱這裡是大園的西門町。村裡頭的戲院建華廳,就在家附近,陳靜芳幼兒園時期就經常和家人去看電影,當時上映的片子多為國語片、台語片、日本片或是古裝片,最受歡迎的就是蕭芳芳主演的武俠片;有時機會難得,還能跑去空軍基地內的中正堂看老片子。最懷念的眷村味兒則是又香又辣的「光頭涼麵」,每次見到老闆沿街騎著腳踏車叫賣,總是穿得乾淨整齊,從竹筒子裡一瓢瓢地舀出香濃的麻醬,想來覺得可惜,現在吃不到了呀。用罈子釀造的老酒、以古法製作的豆腐乳、家常味十足的泡辣椒,這些都是曾屬於建國八村的景象與味蕾記憶。


小時候零食吃得很好的都是飛行軍官的子女,能買鮮奶啊、蛋糕啊這些珍貴的點心。地勤的薪資不高不比飛行軍官多,因此為了補貼家用,陳靜芳的父母做起副業,天矇矇亮就起來揉麵團、賣饅頭,但他們捨不得孩子辛苦,只囑咐她認真讀書。


陳靜芳的家隔壁就是空軍國小,校內的大喇叭正對著眷村口,每日早晨大聲播送著空軍軍歌、愛國歌曲,空軍國小也貫徹著軍事教育,考不好就體罰。後來畢業了要出村去念中學,一群小孩還會搭著軍用大卡車,每天穿過機場、繞光華門,再經過一大片蓊鬱的竹林,才到學校。


現在建國八村基本上已經全部拆掉了,原建國九村區域曾為「生存遊戲」場地,聚集了許多 BB 彈射擊玩家,後又封了起來,建國十村最早被政府徵收,如今那片土地改建成了桃園國際機場。


不忘歷史,心有來處


民國95年,建國八村因都市計畫遷村,陳靜芳轉而落腳龜山。她剛來的時候很不習慣,從前眷村在鄉下,夕陽下山後村子是一片寂靜,現在搬到社區大樓,旁邊圍繞著馬路,晚上車聲震耳,覺得嘈雜。不過住久也習慣了,還覺得此處鄰近許多交通轉運站,挺便利。


關於遷村的情景與心境,她起初是捨不得的,許多在村裡住對門的朋友,搬走後便鮮少再聯絡。但轉念一想,從前眷村的老房子已住了六十個年頭,到處漏水需要整修,生活環境很差,甚至到後期經常聽聞小偷直接到老眷村內丟蛇、偷竊。遷到這裡,生活條件變好,也無需再擔心安全問題,尤其陳靜芳現在就一個人住,二十八坪的屋子也夠用。


搬過來以後,她每隔一陣子便會回到老家那塊土地,懷念遷村後離世的長者們,每年也會去碧潭空軍公墓憑弔愛國烈士陳康大將軍。因為不忘歷史,所以時刻感念著先人的努力與那些屬於歷史的無名身影,透過祝禱與祭拜,回望自己的來處,陳靜芳的心因而平靜,持續替想捍衛的歷史真相與價值筆耕不輟。

 

都市開發計畫,應以「人」為本——

在地居民談航空城計畫


桃園航空城 ( Taoyuan Aerotropolis )為台灣重大知識經濟建設計劃,以桃園國際機場為中心,向外擴至大園、竹圍區。自民國 100 年行政院宣布啟動「桃園航空城計畫」至今過去十二年,本期文化桃園以口述紀實的方式採訪竹圍社區發展協會執行長徐耀德、圳頭里前村長郭正喜、大海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李文登,從實際受航空城計畫影響的住民口中,記錄下這段正在發生的歷史。


都市發展計畫有其亮麗願景,也有屬於它的影響——被迫遷離的住民、隨村子消散的鄉里情感、在地居民對未來的期許與擔憂。訪談時,他們直指航空城計畫帶來的爭議與紛擾,但在言語背後有著更深切的祈願:當計畫完成之時,希望曾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也能安心地在新的家園繁榮生根,隨時代落地,與城市一起新生。


Q:遷離過程是否有令您們印象深刻的故事或一段對話?


徐耀德:竹圍社區大部分的住民都搬走了,剩下幾戶搬不走的還住在原來的地方。許多老人家搬走了以後我們還是會常常打電話關心他們,因為大概一般人不會體會到我們這邊真實發生的事情,很多老人家原本住在這個地方,老毛病拖了五、六年不會死掉,搬走以後三天就往生。因為搬家,原先能串門子的鄰里朋友都消失了,年老以後搬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無人關心,這樣的狀態讓他們退化的很快,對生活也失去熱情。這樣的故事聽起來不可思議,可卻是真實發生在地方的情況。


李文登:因為還在持續做關懷據點服務的緣故,我現在還沒有搬離大海里,在大海這邊真的有好多長輩因為航空城計畫的關係,為了土地而導致家庭不睦。也有長輩搬走後就離世,那天在關懷據點裡看見兩個大姐坐在一起哭,我問她們哭什麼呢?她們說,以前經常是三個好朋友一起參加活動,現在剩兩個人,很想念走了的朋友。


政府都說航空城計畫對大家都好,但走入地方,實際看到住民的生活樣貌後,會令人感慨,在經濟發展為前提的搬遷案下或許沒有將「人」放在第一位去考量,實際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


Q:若要向過去居住的地方道別,您們會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呢?對航空城未來的期許是?


郭正喜:大園是我們郭家的祖先郭光天,於雍正六年隨福建總督來開墾的土地。大園以前叫大丘園,是一個菜園,從北八里到南崁,都是我們郭家開墾的地方。那航空城既然已經開發了,也希望未來可以發展得更大、更有規模,為全世界的人服務,讓我們祖先來這裡開墾的初衷發揚下去,讓這片土地持續繁榮。


徐耀德:在離開前做些什麼,當然希望繼續關懷還在居住這個地方的親朋好友、老人家,也會常常 舉辦活動聚會讓已經外遷的人們回來看看自己的家鄉,也回來關懷目前還在這個地方生活的人們。衷心希望計畫完成後,大家都是以健康的身體,回到新的竹圍,我們一起回到新的家園。


李文登:我們這個里比較特殊,每年都會辦超過五百人以上的中秋烤肉,去年則辦了告別大海里的聚會。我心裡很感慨,有時候看到居民們回來,都會很懷念那種人們相聚的情感。希望未來政府規劃在地發展時能以當地居民為主要考量,以人本為出發點,看見在地居民的感受。經濟發展應是其次,一個國家的核心是人,人要安居,要樂業,那才是最重要的。

 
 

以土法煉鋼的手藝,演繹在地的草根故事——

專訪竹圍藝閣村團隊


「藝閣」源於傳統抬閣活動,自清代傳入台灣,是項集結各類工藝巧匠的傳統技藝,常見於迎神賽會。早期以人力扛抬,上頭端坐演奏南管樂曲的藝旦、真人扮演的歷史角色,每當藝閣遊街,熱騰的笑聲與古色古香的樂音交織成一代台灣人難忘的成長記憶。


鄰近航空城的大園區竹圍社區發展協會,為保存傳統閩南文化、推廣藝閣技藝,將當地打造為竹圍藝閣村,以人文、宗教信仰與鄉土特色為題,結合地方創意展現藝閣的在地風貌,屢次於桃園市政府文化局舉辦之藝閣比賽獲得優勝。


回想藝閣村的起點,社區總管呂漢周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那時候什麼都不懂啊,工具也少得可憐,靠著一把鉅子、一隻電鑽,我跟徐耀德執行長兩個人硬是把第一台藝閣車做出來。」或許是兩人的傻勁與堅持,讓藝閣村博物館館長童有仁也忍不住熱血起來,決心加入藝閣制作。


當初,僅有三人、兩隻工具的藝閣團隊打拼至今,晃眼七年已過。注視面前堆滿著藝閣作品、道具的鐵皮倉庫,那是日子的累積,也是「甘願為一件事全心投入」的寶貴心意。


做藝閣,也是做地方 


下午一點鐘,竹圍社區發展協會中心響徹隆隆鼓聲,社區長者們個個精神抖擻地敲擊鼓面,偶爾因為掉拍而靦腆偷笑。課間休息,一同練鼓的竹圍社區發展協會中心執行長徐耀德向我們打了聲招呼,擦擦額頭的汗珠,漫談起大園藝閣村的歷史。


「其實我們本來就是在做關懷據點,起初為了讓長者們多運動,在社區裡教他們跳流行的『小蘋果』,沒想到在社群上一砲而紅,收到很多表演邀約。」於是,平均年齡 84 歲的奶奶們組成十二金釵,當有貴賓光臨竹圍社區便會獻跳一曲迎賓舞,在奶奶們的心中,掌聲其次,最重要的是透過表演,她們收穫了感動。徐耀德直言,「社區關懷最重要的是能感覺活得快樂,尤其對老人家來說,他們需要感受到生命有意義、生存有尊嚴。長者們在表演、服務別人的過程中,能重新感覺到自己是重要的、有價值的。」


做藝閣,也是抱持著做地方的服務態度。當政府在各地社區推廣藝閣文化,徐耀德帶領竹圍社區接觸,「藝閣是一種藝術,也是蘊含寓教娛樂的一種技藝。每次的藝閣主題我們都會嘗試融入在地特色,運用藝閣車上的每個物件、角色去豐富它的故事性。」除此之外,徐耀德與協會同仁將藝閣制作融入社區活動,把長者們製作的手工藝品、畫作運用在藝閣裝飾上。爺爺奶奶們還會因此較真起來,邊畫邊跟彼此拌嘴:「這得認真畫啊,之後可是要拿去比賽的!」


從無到有,一點一滴打造出來的竹圍藝閣村,其用意除了保存閩南文化、傳統技藝外,更重要的是透過藝閣製作讓地方活絡,從一個起點開始,創造笑聲的漣漪與凝聚彼此的向心力。


與神同行


離開竹圍社區發展協會中心,駕車前往藝閣村博物館,途經許多無人居住的家戶,房屋的窗櫺、正門與陽台被一片片木板封起,以鮮綠色的噴漆噴上代碼;偶爾撇見幾戶還沒搬走的人家,竹竿上曬著冬日的棉被、晾在地上的蒜頭,是生活的痕跡。在寂寥與生氣交錯的窗外景緻中,我們抵達目的地。


竹圍藝閣村的博物館是一座鐵皮倉庫,為了籌備參加 2023 年桃園閩南文化節與藝閣比賽, 倉庫內散落著各式工具,仔細一看,地上到處散落著裝飾用的金粉。童有仁與呂漢周在裡頭來回走動,不一會兒時間,博物館內的藝閣車們開始閃爍,龍頭搖擺吐著煙、觀音慈祥地擺動手中的柳枝、童子們抱著神尊跳過火焰聲光⋯⋯霎時間恍若置身一間奇幻的藝閣工廠。


博物館館長童有仁指著那頭吐煙的龍說,「這是我們 105 年做的,第二次參賽就拿冠軍。我們用竹圍漁港為主題,融入竹圍漁港燈塔與海龍意象,再做一艘凱旋號上面有媽祖,保佑船隻平安出航,滿載而歸。」語畢他走向另一台有著「福海宮」廟宇作品的藝閣車旁,指著民間習俗正在「過金火」的童子們說:「這很難做!當初研究那個機械要怎麼轉、火焰要怎麼做才逼真,研究好久!106 年展出時還發生很神奇的事⋯⋯」


據說當天上午風和日麗,直至藝閣車抵達展示會場突然風雨交加,掀起怪風,將尾端掛著鐵片的帆布吹翻,好巧不巧地打在藝閣車的廟宇龍柱上,阻止亂舞的鐵片打傷在場的人們。對此,徐耀德執行長回憶道,「原本我們安排真人打扮成福海宮主神坐鎮藝閣,到廟裡請示虎姓王公本尊,祂不答應。最後得到指示,祂堅持要本尊隨藝閣出巡。我們相信祂這樣做的用意,是要去阻止那場意外發生。」


在地方,台灣廟宇信仰與生活場域交疊,人們懷著尊敬之心,以酒敬天地,祈求庇佑。對徐耀德、童有仁、呂漢周與每位參與藝閣製作的社區夥伴們來說,那是一次與神同行的神蹟。藝閣不僅是項工藝,更是自古以來迎神賽會中寄託著人民祈願的文化象徵。


親身參與,就是一種文化傳承的途徑


竹圍藝閣村並沒有專業的藝閣匠師群,他們以素人姿態,土法煉鋼地學習製作藝閣的手藝,因此作品野出了一種草根性,以誠懇的口氣訴說在地,用實際行動,傳遞「參與其中,即是一種傳承」的精神與路徑。


製作藝閣除了彩繪、雕琢的手藝外,如何設計機械機關、配置馬達與電力等精細技術也是製作藝閣的關鍵能力。呂漢周憑藉曾是飛機修復工程師的知識,不斷研究創造出更省力、耐用的動力裝置;童有仁則以豐富的電子零件、鐵工技術支援團隊,要焊接、切割或製作齒輪裝置,樣樣難不倒。他們自豪地說,「雖然我們是雜牌組合,但每個人貢獻一份力,合起來就是強大的力量。每年藝閣比賽都拿第一名,要打敗我們可不容易!」帶著爭勝的玩心與傳承文化的信念,今年徐耀德、童有仁與呂漢周的目標是再為竹圍,得一個冠軍。


採訪結束,向大哥大姐揮手道別時,瞥見手臂沾上了閃亮的金粉,帶著這一小片魔幻與為一件事專心致志的初心,回到日常,更真摯地生活。

 

彎身傾聽土地的呼喚——

專訪 Yoga Farm 快樂農場吳宏基


穿越龍潭產業道路旁的蓊鬱竹林,更窄的小徑自眼前漫開,左邊農地甫收割春季的稻米,留下了恣意生長的野草。小徑盡頭,是一座佈滿生活痕跡的紅磚三合院,Yoga Farm 快樂農場的主人吳宏基站在院中,遠遠地朝我們招手。


103 年,為了全面地照顧年邁的父母親,吳宏基離開競爭激烈的電腦軟體開發工作,返鄉龍潭老家,彎身播種除草,赤腳踩進泥地,以有機農法推廣食農教育,也在親近自然的過程,向土地學習「平衡」的道理。


返鄉,以自然農法友善土地


「我回來做農應該是四十多歲了,媽媽身體不好,只剩我父親 80 多歲了還在種田。這塊地對我父母親來說是他們辛苦一輩子的投入,我不能放著不管。但現在社會,想要只靠種田養活自己,是不容易的事。」深知看天吃飯的甘苦,吳宏基的老父親起初十分反對他回鄉從農,不要放棄有前景的工作,回來糟蹋自己。


吳宏基是務實的人,他坦言做農每期收成僅有十幾萬,實在是入不敷出。但他之所以返鄉,之所以在田裡揮汗時感覺甘之如飴,是因為他選擇去注目、在意以物質無法衡量的東西。「坦白說,以投入的時間、成本去看作農得到的經濟收入會氣餒、會覺得得不到回饋,我必須找到一個比較高空的、精神層面的意義來支持自己,所以我去做有機農法跟食農教育。如果這樣去看,從農對整體環境、對下一代是有著更高的、無形的價值存在,做這件事是有意義的。」


有機農法相較於傳統的慣行農法,強調不用藥、不過度除草,以友善與環境永續的思維種植作物。透過適度的留白與休耕,讓生物得以找回乾淨的棲地,建立健康且平衡的生態循環。「永續環境的思維是要教育的,剛開始我不用農藥,玉米開始出現一些蟲,蟲又吸引來許多小鳥,老一輩的就會想趕鳥、驅蟲,擔心不用藥種不出東西。但其實蟲與鳥類都是環境生態的一環,把生態顧好,大自然自己會有一個適度的平衡作用。」聽說那年雨水泛濫,許多農友慘賠,但吳宏基田裡的玉米大出,或有幾處蟲咬的痕跡,但保證每根玉米都飽滿甘甜,那是來自土地的自然滋味。


因爲分享,而懂得「富足」的意義


吳宏基明白,回來務農,有沒有「賺錢」之於自己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過去長年管理專案的工作習慣仍跟著他,從都市走入地方,他仍給自己設下一些要致力達成的精神指標,「我們談環境教育,除了永續環境外,還得永續社會與經濟,才能夠讓環境教育正向且循環地運作下去。」


因此除了提倡友善環境的理念,吳宏基也在意如何讓社會「共好」,他向老天發願,當自己有能力付出時,他願意投入幫助弱勢、資源稀缺的社會福利機構。沒想到返鄉務農的頭一年,吳宏基就迎來意料之外的豐收,像老天爺疼惜以善出發的人,用一粒粒飽滿的稻穗,回應了他的心念。


自 104 年起,吳宏基就持續將自家生產的有機米,分送部分給桃園大大小小的教養院、育幼院與社福機構,並為教養院的院生們舉辦活動,邀請他們踏進泥地,感受微風溫柔地吹撫、陽光親吻自己的臉頰,以五感重新與土地連結。「在桃園沿著六六快速道路一路過去直到機場,有好幾十家,快要上百家的教養院。對教養院的院生來說,能出門遠足是很珍貴的事情,因為帶他們體驗收割、插秧是勞師動眾的一件事,需要大量志工陪伴、確保他們的安全。但我們願意做。」


吳宏基回憶,有次教養院的社工老師感激地跟自己說,他在做的事除了透過物資實質地幫助院生外,那些活動更在心靈層面帶給了院生們許多歡樂,「有次我們回去探望之前合作過的教養院,一個不會說話的院生在我們面前一直做插秧的動作,我印象很深刻。那次活動對他來說,或許會是一輩子的回憶。」那次體驗,讓吳宏基在返鄉做自然農法的路途裡,透過分享,明白心被暖意充滿的知足感,因而懂得富足之於自己的定義。


透過食農教育,找回人與土地的親近性


112 年吳宏基參與桃園市政府文化局社區營造提案輔導課程,以議題落實社區實踐,透過推廣自然生態、親子共學的食農教育以及結合室內知識課程與戶外實地踏察的生態調查工作坊,分享物種辨識、水文知識,並創造機會使人們親近腳下的土地,認識有機農作技法。


他有感而發,人們只有走入自然,到綠色的環境裡去生活時,才能找回人類天生跟土地之間的親和性,也才會更有意識地去愛護環境,「當我回來龍潭,回到田裡,用更敞開的胸懷去與土地、作物連結的時候,我感覺它們也在呼喚我走入田野。那就好像,土地張開雙手擁抱自己的感覺。」


吳宏基總說,作農是師法自然的一個過程,他透過務農學習耐心的美德、學習順應自然的法則。離開五光十色的都市,做回一個心靈富足的農夫,重新與自然連結後,他終於能在家鄉的土地上,踏實呼吸。

 
以探索桃園文化底蘊與豐富風土為軸心的地方刊物,每期著眼「新的視角」切片屬於桃園的本地樣貌。與《文化桃園》編輯團隊合作專題採訪與撰稿,多為地方創生、社區營造或是地方人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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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Jan 9th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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